“信号检测正常”
“目标已进入停车场D区”
“妮娜位于大厅前台待命，准备就绪”
“艾伦即将到达八楼，无异常情况”
“无痕清理程序已启动”
停车场C区角落里的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内，四五个交错着坐在各种仪器摆放空当中的人正忙个不停。这是一辆改装过的小型面包车，从外部看的话，它与停车场的任何其他车辆没有什么区别，透过贴膜的玻璃窗可隐约看到几排座椅，或许还有掉落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声响。
但在车的内部，七八个显示屏上满是各种各样的指令，数据，或是图像，繁杂却有条不紊。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一个黑色短发的女人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一分为二的画面上，有繁忙的大厅和一条装饰的简洁大方的走廊，屏幕的最右边一条狭窄的边栏内，上十个条框已经大半变成了绿色。
女人调整了一下耳麦的位置，静静的等到所有的条框都变成显示着“完成”字样的绿色后开口说道“任务开始”。
她并不紧张，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放松。这里处于沃格特尼亚的势力范围内，不用担心会有ATFT或是两方“盟友”的干扰，任务即使是要使一位金融大亨抛售手中一半的资源股，在经过严密的计算后也只是需要很小的两次外加干预而已，况且，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妮娜进入一号路线，两分钟后到达指定区域”
“检测无异常状况”
女人靠在椅背上，眼光时不时的扫过右前方的另一块显示屏，那是别在妮娜和艾伦胸口的微型摄像机传回的影像。妮娜的窗口由于她的走动而有些许的晃动，艾伦的窗口一动不动，但只能看见厕所单间黑色的门把，大概他是坐在了马桶盖子上。
“米娅？”她用手捂住麦克风，向坐在她身后的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轻声喊道。
“嗯？”
“给我递杯水来”
“好的，请稍等”米娅取下耳麦，轻巧的通过了拥挤狭窄的车厢，在车的尾部打开了一个不到半米的车载冰箱，倒了两杯冰水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嗯，谢……”女人回头接过水杯，正要道谢却听见耳机中突然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她连忙回头，杯中的水洒了不少。
“怎么回事？”
“有个男人在离电梯口十二米左右的地方撞到了妮娜”
屏幕上，妮娜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在有些拥挤的人流中蹲着身子慌乱的捡着地上散落的文件。
“真是不好意思”耳机中清晰的传来男人道歉的声音，“您没有受伤吧？”
“没事的，不用在意”妮娜把整理好的文件交还给男人，友好的笑了笑，然后继续沿着原路线向电梯走去。
从停车场到电梯入口的通道里往来的人大多都是身着套装的公司白领，或是拎着公文包，或是抱着满沓的文件，行色匆匆。
真是的，如此日复一日毫无变化的无聊人生，竟然还有那么多人心驰神往。
妮娜有些轻蔑和不屑的想着，她站在等电梯的人群的外层，余光时刻注意着显示着“停车场”字样的大厅入口，她并不属于这里，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她都不陌生，甚至可以熟悉到知道有哪些人会在等电梯的间隙习惯性的整理头发或者补补妆。电梯快下到一楼了，等待的人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香水味和说不清的体味让妮娜皱起了眉头，但她又不敢退到太远的地方，个头不高的她一旦让出电梯口的位置，拥挤的人群会立马挡住她所有的视线。
虽然，如果一切按预测进行的话，这个视线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
【一切还好？】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没有大碍，不过还没看见他】
【这栋楼怎么没有直达停车场的电梯啊？】
【你才发现？资料上都有啊……让队长知道的话八成会吃了你的……】
【……反正等他出来是你的工作嘛……】
【没办法啊，这家公司成立很久了，总部还是老式的写字楼啦……不然的话，这儿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人了……倒是你……坐在马桶上很舒服啊？！】
【呆在这儿等他到八楼来也是我的任——】
【来了】
妮娜终于在穿流的人群中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她不知道揣摩过多少次的身影——稀疏的短发，微微眯起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冒着油的鼻子，松垮的衬衣领口以及中年男人偏胖的身材，与脑海中已经熟知的图像别无二致。
“妮娜，目标出现，开始行动”耳机中响起了队长精确干练的声音。
电梯到达一楼，拥挤的人群渐渐消失，狭小的空间合上门离开，又只剩下了三三两两刚刚赶到的人，等待着下一班电梯的到达。男人目不斜视的走过妮娜的身边，他并不乘坐电梯，或者说，他根本不在这里上班，但是这条大厅的侧道是他前往副属子楼办公地点的必经之路。
妮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上的蓝色文件夹拿到胸前向男人走去。
“对不起，打扰了”她抱歉的笑笑，脸上显现出她拿手的自信而从容的神色。
“有什么事吗？”男人打量了她一眼——小巧的身材，栗色的卷发，还有微笑着的面庞——算不上漂亮但十分可爱。
冷漠的神情发生了细微到难以觉察到的变化。
“请问您知道子公司夫顿的人力资源办公室在哪里吗？”涂了蜜桃色唇彩的小嘴下，妮娜已从心底绽开了笑容。
“8点31分27秒，目标出现，完全符合预测”
“31分54秒，目标到达指定区域——”
“——07秒，与妮娜开始对话——”
“32分15秒，首句对话结束——”
面包车内片刻的歇息随着男人的出现而告终，汇报声不停的响起，黑发女人小范围的伸展了自己由于长时间的坐着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眼睛始终盯着面前的两个屏幕。小腹上的衬衣湿溻溻的黏在身上很是不舒服，但她的心情还不错，虽然有点意外发生，但就现在来看，妮娜的任务，完成度很高。
“阶段一，顺利结束”
屏幕上，妮娜与男人进行了长达1分54秒的对话后分开，沿着他给她指的道路不疾不徐的离开了大厅监控器的可视范围。
“不过还真没想到啊，他竟然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坐在车厢后部的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男孩抒了口气，开玩笑的说道。
“是啊……我还以为他这种人会喜欢那种身材火辣的……”他身边的一位大约有三十出头的男人松了松耳机戏谑道“结果是个少女控啊……”带着夸张动作的玩笑引起车内的一阵哄笑。
“安静！”女人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威慑力“做好准备，目标即将到达八楼”
“妮娜呢？”
“在一楼拐角处，三分钟后进入回归路线”大厅的画面被切换成了一个拐角的监控视频，妮娜靠在窗边，时而抬起头来看看，好像在等谁一般。
“艾伦？”
“是”
“做好准备，目标即将到达”
“明白”
艾伦从已经被他坐的有身体温度的马桶盖子上站了起来，在狭小的单间里慢慢地活动，他的任务很简单，不像妮娜还需要与目标接触，他所要做的全部只是把握时机，契合每一个时间点而已。
这是自己第几次与妮娜一起执行任务了呢？他也记不清了，好像是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一起。调控者不同于普通的人，人会因为过于亲密的交往而对彼此心生厌倦，他和妮娜却因为二级模式的契约而越来越近。思想互通，感觉互通，精神互通，二人如同一体般的存在着，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一起执行的任务，总是天衣无缝。
“8点43分12秒，目标到达八楼”耳机中想起了最后一次提示，与记忆中的时间分毫不差。
8点44分28秒，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停止在盥洗室门口。
8点44分30秒，门被推来又自动合上。
8点44分35秒，艾伦清晰的听见身旁的门被打开，然后锁上。
他得意得笑了笑，打开面前锁了很长时间的门，正要走出去，肩膀上突然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嗯……”艾伦捂着肩膀死咬着嘴唇，拼命地让自己不要发出声响。他攥着门把手，祈求着疼痛的消失，但它却没有丝毫减轻的迹象，而是带着被烧焦的灼热感愈加严重。
【妮娜……】
回应他的，只有极为痛苦的近乎哀嚎的尖叫。
“妮娜！妮娜！”猛然响起的枪声让女人全身不由得一惊，语气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慌乱“出什么事了？”
“有人开枪击中了妮娜的左肩……受伤严重”
“从哪里开的枪？看得见吗？”
“应该是在妮娜前方两个监控器交叉的黑暗区域……完全看不到……”
“准备救援！”
女人啧了下嘴——怎么会……难道他们被ATFT发现了？怎么可能……
眼前的显示屏上，妮娜正捂着肩膀吃力的靠在墙上，白色的衬衣已被染得鲜红，淡橘色的地砖上满是斑斑点点飞溅的血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不是中心的走廊，现在并没有什么人通过，约莫通过了消音器的枪声没有引起明显的骚动。
“妮……”
再次响起的枪声粗鲁而直接的打断了女人的呼喊，这一次，正中胸口。
妮娜的身体重重的撞击在墙上，然后弹回跌倒在地，无力的抽搐着，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耳机中传来极度痛苦的喘息与呻吟，并且，在以令人揪心的速度减弱。
“米娅！”女人尽力恢复镇定，手却紧握成拳，保养良好的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里。
在她背后紧盯着显示两人生命状况数据的屏幕的米娅抬起头，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脸上已有了掩饰不住的悲戚的神色，“已经，没有办法了……”
“那……艾伦呢？”
米亚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车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女人紧握的手狠狠地砸在了车窗上，“怎么会……”
冷静，要冷静，她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自己，已经失去了两个人了，不能再让剩下的人陷入危险中了……但是，难道就这样的放他们在这里等死么？
片刻的沉默后，她以低沉却坚决的声音说道“按B方案……撤退……”
车内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虽然这是意料得到的结局，但是没有人愿意就这样看着一起工作了那么长时间的朋友如此痛苦的死去。
慢慢地，有了键盘的敲击的声响“车况检测良好”“B路线核对正常……”“……车窗幻觉系统变更……”
女人背过身去，无力的跌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屏幕上的妮娜已没有了挣扎，胸前的微型摄像机所传回的图像也已成为了一片黑暗，艾伦的窗口也只剩下了伴随着细微震动的极为模糊的影像，有了二级模式契约的人没有办法单独的生存。
车缓缓的启动，后退，快速而无声的驶向地下停车场出口。
不管是来自哪一方的攻击——女人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希望他们还没有发现这里。
一路畅通的离开如今已染红了鲜血的办公楼，女人稍稍松了口气，一种撕心裂肺的伤痛又再次涌上心头。
“任务失败，向总部申请援助”
车向背离主干道的方向驶去，绕过成片的高档写字楼后进入了一片尚未完全开发的公园内部，没有建成的健身设施和成片半人高的杂草让大多数的晨练者都对这里敬而远之。虽然他们可以选择A方案直接沿着主干道离开，但在没有确定是否有埋伏攻击的情况下就进入人群密集的地方未免太过冒险。
“全员，进入战备状态”女人话音刚落，车就被狠狠的甩了出去，一个急刹车带来的侧翻摔得所有人晕头转向。依旧听得到子弹打在车顶上的声音，呆在车里只有等死，后排的两个年轻男人费劲的打开了已经变形的车底暗门，所有的人，弯着腰，借着灌木丛的遮挡钻出了快要被打穿的面包车。
女人大略的抬头扫视了一番，虽然大家都有不少的擦伤，但都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她无奈的笑了笑，要不是米娅在侧翻的一瞬间打开了虽然不够强但足够及时的防护罩，以如此快的车速，他们恐怕还没开打就都死在车里了。
但是，以目前的状况，攻击者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没有携带任何通用武器，没有任何关于敌方的信息，至于仅有的专属武器……女人握紧了出现在手中的匕首，米娅几乎没有攻击能力，剩下的人，除了一人使用的是弓箭外，其他的两人，都拥有的都是只有近身战才能启用的武器。专属于每个调控者的概念武器，即使有了“源”的力量的附加，可以根据所属者的攻击值对对方造成最大程度甚至是一击致死的伤害，但在这种根本不知道攻击者身在何处的情况下，几乎派不上任何用场。
真是……最糟糕的局面啊。
明明是沃格特尼亚的势力范围，明明是一次很简单的任务，女人才放心地让攻击或是防御能力较高的队员停留修养，轻车简从，也正因如此才放松了警惕。她叹了口气，现在看来，八成，是要在这里，给自己的调控生涯画上一个句号了。
即使如此，不管如何，有一份的希望，就要做一百分的努力，这是女人长久以来坚持的信念。正是凭借这种准则，她才能穿过大大小小的危险存活至今。
四名队员在女人的指挥下悄无声息的散开在间生着杂草的灌木丛里，然后，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他们引爆了面包车。敌方的攻击因为失去了目标戛然而止，一阵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寂静后，耳边隐隐约约的响起了脚步声，渐渐地，他们藏身的灌木丛中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影。
女人猛地窜起，一手按住了走到她身旁的一个持枪者的后脑，在一刹那间割断了他的喉咙，夺下他挎在身上的枪然后开始对已显出藏身地的攻击者连续射击。整个过程不过3秒，一气呵成。敌方在她的攻击下开始有些乱了阵脚，现出身影的人越来越多，银色的箭在空中画着优美的弧度射出，一击毙命。
“啊！”突然从背后打来的一枪让女人躲闪不及，伴随着侧腹部剧烈的疼痛，她无力的跪在了地上。“队长！”剩下的人明显慌了神，随着攻击者枪声的再度大规模响起，不停的有人被击中，跌倒，蜷在地上做垂死挣扎。
“嗯……”伤口的疼痛让她根本无法直起身体，瘫倒在地的女人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呵……只能……这样了……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渐升的朝阳在清晨的露水上反射出了不可思议的美丽——大概，大概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了……
“防御”
突如其来的女声闯进了几乎可以宣告胜负已定的战斗区域，一层半球形流淌着淡紫色的防护罩随着她的指令迅速在上空展开，子弹在上面只留下了水纹一般的痕迹后便像石子一般跌落在地。
米娅捂着脖颈上被子弹擦过的伤口，慢慢的抬起头来，七八个身着银灰色制服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前面，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胳膊刚刚伸在半空中，应该是他展开了防护罩。
而在这群人的中间，是一个身着白色礼服长裙的少女，戴着面纱和手套，没有任何一点皮肤裸露在空气中，但仿佛能让人感觉到，她白皙的肌肤和娇小秀美的面容。微风轻轻吹动着裙纱，在初春和煦的阳光下，她像是突然降临的天使一般，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却又不可思议的同样柔和的光芒，圣洁，至美，而又无可侵犯。一瞬间，只是一瞬间，米娅看着她，突然从心底里有了一种说不清但却坚信无比的安全感。
“真是的，一点小事竟然给我弄出这么大的麻烦”少女的声音如同清泉过石一般悦耳却夹杂着明显的不快，“几只苍蝇就把你们逼到了这种境地——”
“——不过呢，”少女偏着头，面纱低垂至腰，勾勒出带着些许神秘感的可爱“打扰了我这么美好的早晨是要付出代价的，偶尔跟几只闯进屋里的苍蝇玩玩倒也不错……”
“疯子！你在说些什么？”防护罩外的攻击者中突然冒出了一句惊慌而恼怒的咒骂打断了少女的话。
“嗯~”少女的双手慢慢从衣裙上抬起“蛮有胆量的嘛~”
突然间，少女的身子猛的一低，带着飞舞的裙摆如同滑翔的飞鸟一般快速而又极尽优雅的冲出了防护层，一柄闪着银白色的光泽，手柄处镂有繁复花纹的古老佩剑出现在了她纤细小巧的手中。少女的动作快到让人几乎无法察觉，也无从抵抗，空气中瞬间充满了浓重的飘着铁锈味的血腥和声嘶力竭的哀嚎，而对于她来说，手中的佩剑却仿佛是爱人的臂膀，带着她在飞溅的血浆和穿梭的子弹中跳着一曲优美闲适的小步圆舞。
踩着最后一个死者的肩膀，少女轻巧的跃入半空中，最后在防护罩内她原本所站的位置稳稳的落地，手中的佩剑已经消失，纯白的衣裙依旧在微风中扬起好看的弧度，灵动而迷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如梦似幻。
仅存的一个年轻人，早已吓破了胆，在满地的血浆与尸体残片中挣扎，连滚带爬的后退，口中不停的发出不成句的呼喊。
两名长相酷似的女孩略一点头，离开了少女的身边，不慌不忙的沿着他后退的路径消失在几乎被过于茂盛的枝叶遮挡的密不透风的阴暗的林子里。
过了不大一会，伴随着鸟儿的鸣叫和微风下树叶草木柔和的响声，温润的空气中，再一次，响起了凄厉绝望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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